姜户川小猴Orz

心声有否偏差

【旧故里草木深】百粉福利,一发完

贵族将军宁 × 邻国质子晗

全文一万三百零二字,我觉得挺甜的反正


1.


617年,南国。


孔明灯划过望月台屋檐,踏着镂空雕灯跃进这繁星密布的苍穹,万盏荷灯顺水而下,洋洋洒洒着飘过长渠,将临沧城每一处檀色的角落都照的通透。


临沧早已被笼入了夜幕,不同的是与长空之间隔了层层参差不齐的孔明灯,朱雀街上楼与楼间拧着炭绳,悬起一列的灯笼,灯笼下往来美人儿个个衣摆拨烟撩雾,学子僧侣往来频繁,一路上笑闹声不绝于耳,勾得入城的将军驻足观叹。


刘氏贵族一脉,世世代代驻守边关,非必要不可入城,他出生就在北疆战场,见惯了大漠孤烟,长河落日,也习惯了生离死别,血染沙场,上回见绵延的灯火是敌军的进攻,上回见齐整的建筑是大漠的军帐,所以哪怕暂且不提皇城里那入云的宫阙,就是这商业街上林立的铺子都叫他挪不开眼,人们欢笑着庆贺着,迎接着将军到来。


一纸诏书,他从北疆下至临沧,以将军身份担任御城军训兵官,王上对刘氏忌惮三分,自然也不敢亏待了他,下达召令之前,已经在临沧城北修建将军府,更是命接应他的南官带去了白玉令牌,准许他随意进出王宫。


恰逢上元节晚,临沧街上十里,歌舞升平,灯火不休,朱雀街车马如潮,南腔北调融进临沧窈窕,不远处戏台上光影错落,笙歌萦绕,戏子回眸一笑百媚千娇,可他看的不是那位。


戏台边上,不知是谁家公子,腰里束一支白玉横笛,唇红齿白,眉目如画,自己也犹如邢窑的白瓷,类雪似银,戏台灯火映衬着显得更加白,他所注意的却也不是这位。


那公子旁边的人,好看的肆意,一席白衣,气质明艳,或许不是南国人,眉眼较南人来说更加精致,笑起来山川草木皆化进眼眸,星河长明也有了色彩。


“见过太子殿下,见过昱晗公子。”


他来不及反应便跟着随行的南官躬身行礼,接着一角干净的月白色衣摆在眼底停下,伴着熏香浅浅,再往上看是一枚素净的环形玉佩悬在腰间,半响,那人竟伸手来扶他。


“将军不必。”声起,与那抹月白一般温润,唤的他骨子都酥。


他缓缓直起身,那位公子就站在眼前,随着他动作款款抬起脖颈看他,抬眸瞬间美的惊心动魄,他呼吸都一滞,四目相对瞬间慌忙错开眼神。


“南国将军,予州人,刘姓,单名一个宁字,及冠后取字宇宁,现任御城军训兵官。”


“有幸与将军同姓。”那人也不计较什么,略微垂眸笑笑,“楚国质子,将军不介意的话,唤我昱晗就好。”


“臣不敢讲什么介意与否,唯恐以下犯上。”


说明白了眼前这位也是楚国贵族,又与南国太子交好,刘宇宁实在不敢冒犯。


刘昱晗身边那位大概率便是当朝太子曾舜晞,端方雅正,一眼看上去与刘昱晗年纪相仿,气质却截然不同,带着些与生俱来的傲气,两指轻轻掂住刘昱晗衣袖,责备似的唤了声昱晗。


“昱晗,质子又怎的了?你们楚国质子地位低下,我们南国可不是。”


大概太子殿下也有些没底气,声音说着说着小下去,攥着刘昱晗袖口的手也松开了。


到是刘昱晗很好说话的笑笑,说无妨,他是北疆下来的将军,镇北候长子,南楚两国接壤,多年安宁他功不可没,我是要尊重些的。


曾舜晞闻言抬起眸子打量他,太子殿下就是再任性也知道北疆镇北候的分量,欲言又止,不好多说什么。


“时候不早了,再不回宫,琳琅姐姐怕是要担心了。”曾舜晞眼神又落回刘昱晗身上,推搡两下,似乎是有意催着他离开。


那截月白色的背影朝着宫城的方向渐行渐远,很快便汇进了往来的人潮看不见了。


“殿下身边那位公子…”


南官愣了一愣,大抵是没想到刘宇宁会先问起刘昱晗,不过很快就回过神来答曰:


“回将军,那位是楚国三殿下,楚国抑武崇文多年,为求和平送他来南国做质子,素来懂事很讨宫中侍人欢心,只是王上不大喜欢他。”


他若有所思,接着微微一勾唇角,撂下一句不着头尾的话。


“寄人篱下,难怪谨慎。”


将军府就在不远,牌匾镀金,灯火通明。


2.


霓裳羽衣,美酒佳肴,翌日,王上亲自设宴为他接风洗尘,他推辞不过只得前往,在宴席上又遇到了曾舜晞。


少年换下了一身丝绸,披着件丹青色绣金袍子坐在案几前,姿态端正,傲气入骨,身侧据说是太子伴读,赤色官服,明眸皓齿,接了侍女手中玉皿为太子上酒。


刘宇宁环视宴席一圈,昨日随行接应的南官一个不少,只是没看见刘昱晗,他久住军营而军营禁酒,对宴席没多大兴致,又不好拂了王上面子,静坐陪笑两个时辰简直较面壁更煎熬。


曾舜晞大抵也是这样想的,指尖沾了些酒水在案几上写写画画,身侧伴读似乎也已经习惯,偶尔还低下身子添几笔,看的他好生羡慕。


但凡邀请了刘昱晗赴宴也好啊,他闲暇走神还能看看那精致眉眼,不至于盯着大殿里舞女数她们转了几个圈。


朱雀街人潮来往不绝,可他偏偏就只注意到了刘昱晗,大概是南国人衣裳多半鲜艳繁琐,那人一席月白色干净明媚,站在人群中仿佛北疆战场上盛放的白玉兰,他实在喜欢。


很烂俗的初遇,刘宇宁抿唇笑笑,可世间初遇千百种,大多数都是烂俗的。


散席后他在椋溪池追上曾舜晞,询问刘昱晗住处,太子殿下微微一愣,还是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,末了又怕他找不着,索性吩咐身边跟着的侍女领他过去。


“谢太子殿下。”刘宇宁刚倾下身去,就听得曾舜晞开口喊住他。


“不必,日后私下见我,都不必行礼。”他朝方才所指方向一扬下颌,话里带笑,“我说你俩还真是心有灵犀,昨儿晚昱晗上街回来,可是念叨了你好久。”


“真的?”刘宇宁承认自己有几分欣喜,大概眼睛都亮了亮,一旁伴读忍俊不禁,说我们殿下可从来不骗人。


侍女带着他沿着宫墙往深处走,最后停在一座极偏僻的别院,他想不到这宫中还有这样冷清的院落,冷清到竟连侍人都没有几个,院外栽着一棵桂花树,零零散散的挂着几张祈愿符。


刘宇宁顺手捞了张离他最近的看,海棠色的祈愿符上只寥寥几字,每一笔都铁勾银画,他不懂书法却也觉着这笔迹好看,倘若是刘昱晗亲笔,那字如其人,果真不假。


笑宇生花,喜乐安宁。


“琳琅姐姐。”身后响起的声音过分柔软,刘昱晗披着件月白色深衣,手中是一块嵌了浆果的蜜糖,见刘宇宁也在,动作一顿,腰里的环形玉佩晃了晃。


“将军?”刘昱晗轻轻撇了撇嘴,掩饰不住的笑意,故作镇定不去看刘宇宁,逃避一样的望向琳琅,“姐姐来有什么事吗?”


他想起昨夜道别时刘昱晗望进他眼底,灯火良宵坠入眸皓一瓣,琥珀化了水似的耀眼。


“现在没有了。”她衣摆两侧是两段浅绛色的绸带,几乎快落至地面,刘宇宁后来才知道,宫中侍女以绸带长度看其主地位高低,后宫妃嫔得宠与否,看她贴身侍女身侧绸带就能看出来,“琳琅不打扰二位,先行告退。”


“对了晗晗。”末了她又笑着补上一句,当真像姐姐对着弟弟那样的温柔,“太子府今天蒸了桂花糕,过会儿我给你捎一屉过来。”


质子府内陈设很简单,较将军府还要小不少,主府门前悬着两盏兔子灯,院里的石桌上搁着一只松木制的食盒,安静到不像有人常住。


“竟连个侍人也没有吗?”


“都是些自己能做的事,何须他人服侍。”刘昱晗领他进侧府,给他倒茶,来自楚国的银雪松,恰好冲淡一些宴席上的酒水味道。


“将军此番前来,所为何事?”


“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?”刘宇宁端起茶杯欲盖弥彰似的抿了一口,他也不知道怎么的这话就出来了,香火因缘,他自己先红了耳框。


兵书里没写这部分内容,唯一沾点边儿的也就美人计,刘宇宁不确定对着刘昱晗管不管用。


“将军哪里的话?”刘昱晗抬起眸子看他,依然笑着,“质子府倒是随时欢迎将军,就是不知将军府欢不欢迎在下。”


“必定是欢迎的。”换在军营他大概率已经拍案许诺了,只是质子府案几单薄,应该是经不起他这一拍。


“还望公子多多赏脸造访,臣备齐茶水,随时恭候。”


3.


临沧御城军训兵官向来是由武举状元担任,今年突然从北疆镇北军调任将军下来,换了谁也不敢掉以轻心,只是一个上午练下来,将士还没练郁闷,刘宇宁倒是先郁闷了。


“将军,怎么样?”说话的是上一任训兵官肖宇梁,年初夜猎替曾舜晞挡下了只豹子伤了筋骨,被王上调去武举幕后做判官,传闻他是南国长公主钦定的驸马爷,王上一纸赐婚书都写好了,偏偏太子舍不得妹妹出嫁,愣是驳回了这门还不错的亲事。


刘宇宁管不得这些,拍拍肩胛上的沙尘,肖宇梁递过来两块蜜糖,他挑了块嵌了浆果的,送到唇边咬下一口。


实在是甜,含着嫌牙疼,咽下去又黏嗓子,他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,不得不怀疑其实这也是训练的一环。


“其他倒是都不错,就是准心不足,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。”


刘宇宁朝着靶区一扬下颌,原本只有一处标红的靶子又添上了几处,几乎只有原来的标红上插着箭矢。


“射箭不是非要正中靶心,而是要你射中哪里,你就要射中哪里,他们大都陷入了这方误区,无他,唯手熟尔,更别提真上了战场,那是要驾马持缰的。”


“中原人,大都是这样的。”肖宇梁撞一下刘宇宁肩膀,很感同身受的,“我带他们时,上马十箭空三,要真上了战场,可是一箭都空不得的。”


“不过想想京城繁华,除了贵族人家,哪里有马场教人骑射?贵族人家又哪里需的武举?我是西北下来的,自幼接触学习,要论近战最多也就武举探花,只是走运摘下状元。”


“判官大人谦虚了罢?”刘宇宁瞥他一眼,肖宇梁长的不错,旦貌武生,明眸皓齿,也难怪公主芳心暗许。


归府时已是傍晚,天边火烧云波澜壮阔,山河窈窕,繁华九霄,他衣袋里是肖宇梁给的那块糖,放了太久,已经有些化了。


“将军。”女孩声音脆脆生生的像夏日荷塘里的莲子,说昱晗公子来过了。


“送了些宫中的茶点,不过听得您不在,放了食盒便走了。”


她较琳琅更年幼些,更加活泼伶俐,一笑总是露出雪白的贝齿,明媚的像秋日里金色的银杏叶。


他一时间有些可惜没能见上,动作微微一顿,问起那只食盒。


“就在放在侧府。”女孩天真却细致,问将军您现在要尝尝吗,玲珑吩咐厨房拿去热一下。


“不必了。”刘宇宁很好说话的笑笑,只是走出去两步,又回过身来叮嘱,“玲珑,日后昱晗公子再来,你就告诉他我在军营,他若是留在府里,就准备些茶水,好生伺候。”


“是。”玲珑一愣,但还是应下,她是宫中被王上批下来的侍女,跟在三公主身边的,她离开时三公主还与王上闹过,不过王上以不可怠慢了将军为由,叫公主懂事些。


玲珑是认识刘昱晗的,几乎宫中侍人都与刘昱晗交好,他温柔细腻不争不显,无论谁跟他说话他都能陪着聊两句,玲珑就总往质子府跑,那些在三公主府上的小磕小碰,全要刘昱晗帮她包扎了去。


所以今日刘昱晗过来,她还以为是舍不得她,琉璃她们在偏院起哄,她欢天喜地的迎出去,刘昱晗披着件月白色的袍子,问她将军在吗?


“将军?将军自然在军营了。”她知道琉璃在后面看着,伸手想挽刘昱晗手臂,只是刘昱晗似乎没这个意思,也没进将军府,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她,说是给将军的。


她撇嘴,说没准备我的吗?刘昱晗笑笑,说下次来给你带。


玲珑原来以为这只是刘昱晗过来看她的借口罢了,却没料到刘昱晗真的跟刘宇宁相识,久居深宫的质子与前日才回城的将军,她实在是诧异。


食盒还是松木制的,有一二层,侧边雕刻着云纹,每样茶点都只有一块,多的有两块,桂花糕缀了糖,米糕用模子压了纹路,好不精致。


大抵已经送来很久了,茶点都有些凉了,刘宇宁拈了块解腻的茶糕,却发现一层糕点底下压着一张宣纸,隐隐约约能看出些墨迹。


写的是他在祈愿符上见过的几个字,笑宇生花,喜乐安宁,再展开就没有了。


我其实想写愿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,再写戏台边上一场惊鸿戏戏子是你,只是趁月色研墨,我怕斩卷。


4.


刘昱晗再来府里的时候,女孩原本在后堂跟其他侍女择茱萸,听得侍卫来报昱晗公子造访,慌忙用帕子抹净了手出去。


琉璃笑起来清脆的像银铃,见女孩那般神情,忙不迭打趣她跟刘昱晗是两情相悦,其他侍女闻言也笑起来,笑的她两颊绯红,撂下一句都安静些。


“让他听到了不好。”她不轻不重的责怪她们一声,眉梢眸底,含羞带笑,像朵将开未开的月季,欲说还休。


“玲珑。”


刘昱晗还带着一只松木食盒,一身绸缎浸在暖阳里,被烫上一层金色的边,玉佩净润,明晃晃的悬在腰间。


他刚将食盒朝她递去,女孩却任性的将手往身后一背,扬起脸看他。


“不进去坐坐吗?”


“将军不在,我哪里好随意进人家府上?”刘昱晗看着她笑笑,“你啊,还当这是…”


“我哪里不在了?”


声音从耳边传来,吓的玲珑低下身去行礼,刘宇宁不知何时到了他身后,彼时凑在刘昱晗耳旁,突然出了声。


“将军?”他算是又惊又喜,忙转过身去,刘宇宁直起身,与他四目相对,刘昱晗看见那人眼下焉然一道擦伤,不由得皱起眉,带着些埋怨,“怎么受伤了?”


“在军营哪有不受伤的?”刘宇宁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,见刘昱晗满眼担心,又低下身子赔着笑哄他,“真的,不进去坐坐吗?”


刘昱晗看着他,低下眸子又瞥玲珑一眼,忍俊不禁说真拿你们没办法。


“公子这次过来,又是送茶点吗?”刘宇宁走在刘昱晗身边,见他还拎着一只食盒,理所应当般伸手去接。


“那自然,不是。”刘昱晗侧身躲开,停下来笑着看他,“我这次来,是来取上次放在你这儿的食盒的。”


“至于这只嘛。”他还在笑,灿若晨星,将食盒往玲珑手中一塞道,“是带给玲珑的。”


女孩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,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这是刘昱晗先前答应过她的,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,就看见刘宇宁朝她望过来,那眼神里颇有几分哀怨。


“谢…谢过公子…”她吓的话都说不利索了,哆哆嗦嗦的看刘宇宁一眼,“将军…您…您也要吗?”


“不必了。”刘宇宁撇撇嘴,“这要是传出去,说我南国将军抢人家公子带给小姑娘的茶点,多不好意思。”


她自然不敢多说什么,也怕刘宇宁真幼稚起来跟她抢食盒,行了礼就忙回到后堂,紧锣密鼓的准备午膳。


刘宇宁带刘昱晗上主府二楼,从檀木架子上拿食盒下来还他,邀他留下来用午膳。


刘昱晗思索半刻欣然答应,伸手去接,却不料刘宇宁将手一抽,问他。


“公子莫非是,心悦那玲珑姑娘?”


刘昱晗一顿,随后又笑起来,眼里全是无可奈何,哄孩子似的应道。


“宫中相处的不错的朋友罢了,我寄人篱下,自不会与任何人起冲突,跟谁也都谈的上半个朋友。”末了,尾音一扬,反问他道,“将军不会觉着,我给谁送茶点,就是心悦谁罢?”


“我还真是这样想的。”他意味深长的看向刘昱晗,那人似乎是想起什么了,眼神躲闪,闭口不言。


午膳还算丰盛,两碗稻饭,一盅加了茱萸的鱼羹,以及一些小菜和甜食,摆满了整张案几,上茶水的原本是琉璃,这会儿却换成了玲珑,若无其事一般的上来,若无其事一般的下去。


“我看这玲珑姑娘,到是极喜欢你的。”刘宇宁夹了一筷子鸡丝,将辣子抖掉,放到刘昱晗碗里。


“将军还在纠结这个事情吗?”刘昱晗调羹已经送到了唇边,又停住了。


楚国不用筷子,这调羹还是玲珑为他准备的,刘昱晗六岁到南国,筷子自然是不大会用,在宫中关于筷子的讲究又多,他索性用调羹,避免不必要的争执。


刘宇宁没说话,形同默认。


“玲珑挺照顾我的。”他将一调羹稻饭混上鸡丝,“只是,若将军不喜欢玲珑,那我日后就与她少来往。”


“我没有不喜欢她…”刘宇宁抿了口茶 ,声音有些闷,“你与她少来往,不就等于少来我这将军府,我军营事务繁多,哪里有时间进宫去见你…”


愈说愈委屈,怨声载道,刘昱晗不由得低下身去,很轻很轻的笑起来。


5.


灯火良宵无尽连绵,朝暮羁绊浓墨重彩,我本北疆孤雁南飞,偶遇海内知己一回,无关风月的辗转难眠,欣喜从此不再清白。


刘氏一脉手握兵权,麾下是训练有素的三十万镇北军,实力不容小觑,王上的忌惮向来不是什么好事,让刘宇宁进宫就是计划的第一步。


刘宇宁自己很清楚的,他身位镇北候长子,十几年来立下战功赫赫,放到京城不知道要领走多少奖赏,当之无愧的镇北候第一继承人,王上召他进宫,大概也是想拉拢观察他,等着哪天跟他杯酒释兵权。


所以当王上赐婚于他时,刘宇宁也云淡风轻的没有多意外。


他转眼去看身边的曾舜晞,那人银色底袍,身姿如松,眼神风平浪静的一点表示也没有。


“实不相瞒,臣已心有所属。”


刘宇宁余光瞥见曾舜晞朝他看过来,目光终于带了些波动。


“还望王上三思而后行,为小姐挑选门当户对又真心待她的夫婿。”


他垂眸出声,滴水不漏。


“难怪你早上迟来这般久。”肖宇梁的反应跟曾舜晞没差,“这理由王上早听过一回了。”


训练结束二人到朱雀街上的茶楼用晚膳,刘宇宁清晨召见过后才赶到军营,肖宇梁帮他带了半个上午,他过意不去。


“管用吗?”刘宇宁喝着羹汤,味道不错,又要了一碗。


“没用。”肖宇梁手指着自己,随后用筷子拈了块鱼糕入口。


“还不是要太子殿下上朝堂去闹,不然也不见得王上会管。”


从茶楼出来已是月没参横,只是朱雀街上依旧人影如潮,谪仙醉倒,一行侍女似乎在门前等候多时,见他回来都迎他进去。


“将军,您可算是回来了。”开口的是琉璃,接着不知是谁添上一句,“昱晗公子等您许久了,从黄昏时分等到现在。”


刘宇宁一愣,慌忙问道:


“在哪儿等着?”


“在侧府二层,公子说您不在他不方便进主府,便到了侧府等着,玲珑陪着来着。”


说到玲珑她们难免又有人忍不住笑,只是刘宇宁也没心思管了。


“玲珑。”茶水还是温热的,刘宇宁径直坐到刘昱晗对面,“到厨房拿些茶点…”


“不用麻烦她了。”刘昱晗端着茶碗抿了一口又放下,“琳琅姐姐蒸了桂花糕要我带过来,趁不趁热都一样。”


“还是拿去热一下。”玲珑年幼但也知道看人眼神,从案上端了盒子下去了,“将军,我过一会儿送上来。”


玲珑走后刘昱晗帮他倒茶,刘宇宁认出这是在质子府喝过的银雪松,茶叶纤细,叶尖泛白。


“这次怎么不问我为何过来了?”刘昱晗将茶壶又放回案几上,抬起眼看他。


“想必是有要事罢?”刘宇宁没喝,只是看着他,“不然不会等我这般久。”


刘昱晗抿抿唇,其实真不是什么要事,只是他不知为何就是等到现在。


“你不是要娶那相府的小姐了吗?”他表面漫不经心,其实刘宇宁注意到他手腕都在颤。


大抵是曾舜晞告诉刘昱晗的,那两人素来交好,曾舜晞早上又在场,他从御书房出来没来得及去质子府,可谁又知道曾舜晞去没去。


“太子殿下还转述了些什么。”刘宇宁笑的玩味,笑的刘昱晗想躲,“我听听。”


“你说你已经心有所属,要王上三思…”


话没说完,刘宇宁就打断他,手撑在案几上,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,语气却很认真的。


“是,我已经心有所属。”


那望进刘昱晗眼里的目光滚烫,刘昱晗这次是真的躲开了,只是垂眼半秒,没忍住又去看刘宇宁的眼睛。


带着笑意和炽热,刘昱晗似乎明白了什么,耳骨先红起来,明知故问。


“你这样看着我做甚?”


刘宇宁没回答,只是看,从刘昱晗眼尾看到那泛起红的耳骨。


“那人,是在北疆,还是在临沧城。”估计还是不放心,刘昱晗伸手罩住发烫的耳廓,欲盖弥彰。


“你在临沧还没遇到多少人,要是不方便说,那就不说了…”见刘宇宁没第一时间应他,他又补上一句,声音愈来愈小,索性端起茶碗喝茶缓解气氛。


“临沧城。”刘宇宁还是那个姿势没动,眉眼带笑。


“从我到临沧那天起,就特别特别喜欢他。”


6.


617年,宣扬自己抑武崇文多年的楚国,突然起兵攻打南国予州。


三十万镇北军与七十万楚军在司路交战,损伤惨重,但堪堪战平手,刘宇宁主动请缨,驰援北疆。


从朝堂上下来,他还是去了质子府,曾舜晞原本与他一道,不过到了半路想起了什么似的,带了琳琅又折回去。


门前摆着许多茶点吃食,还有楚国每月都会送来的银雪松,整整齐齐摆在门槛上,都落了灰也没动过。


刘宇宁轻轻扣了三下门,没听见回应,四下无人,干脆唤了声昱晗。


里面似乎犹豫了一下,还是开了门,刘昱晗只裹了件月白色的里衣,玉佩攥在手里,眼眶也红着,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。


刘宇宁一面将门带上,一面伸手将刘昱晗拉到眼前,帮他抹去眼角的水渍。


“殿下跟我说,王上这几天都是怒不可遏,叫我这几天不要出去了,怕王上迁怒于我。”声音带着哭腔,很乖的站在那里任由刘宇宁替他擦去眼泪。


“殿下说的是,我今日去见王上,他就是这样的。”刘宇宁带刘昱晗到院里的石桌前坐下,将自己身上的外袍换下来披到刘昱晗身上。


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刘昱晗穿除了月白色以外其他颜色的衣裳,衬的他皮肤剔透,惹人摧眉又折腰。


“琳琅姐姐也说,她会给我准备茶点蜜糖,叫我不要害怕,可我哪里还有心情。”


刘昱晗看着刘宇宁替他系上外袍的带子,眼神黏在刘宇宁身上:


“将军,你不要走。”


“不要离开王宫,不要离开质子府。”


刘宇宁的动作顿了一下,抬起眼睛看向刘昱晗,那人眼里流转,好像真的离不开他。


他抿唇,却也不好骗他,一言不发的将带子系好,才出声道:


“我已向王上请缨,支援北疆,明日启程。”


刘昱晗眼里的空洞隔着一层水逐渐化成了惊异,眼睛一眨,又滚了滴泪下来。


“别…你别走,我不要你走…”


刘宇宁避开刘昱晗的眼神,但耐不住他呓语一般不断的请求哭腔,还是忍不住哄他。


“我身为南国的将军,又是北疆下来的将军,战火纷飞我没办法坐视不管,就是我不主动请缨,王上也会要我去的。”


“可是我就是不要你去。”刘昱晗声音提高了些,“临沧将军这般多,凭什么非要你去?”


“昱晗。”刘宇宁叫住他,“这是我的国家,镇北候是我的父亲…”


“可那也是我的国家!楚王也是我的父亲!”


他终于止不住哭声,眼泪顺着眼角划到唇边,落在刘宇宁的外袍上,晕开一片。


刘宇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,只是不断的用袖口替刘昱晗抹眼泪,待他情绪稳定下去一些,伸手握住刘昱晗手腕。


“昱晗,这样好不好?待我凯旋,王上必定有赏,到时候我把你接到将军府里住…”


“我凭什么要待你凯旋?”刘昱晗泪眼朦胧的甩开,“我待你灭了我的故国,待你杀了我的父亲,待你把我接到你府上天天看着亡我家国的仇人吗?”


刘宇宁一时语塞,刘昱晗所言不无道理,可是将他一人留在王宫,刘宇宁又实在放不下心。


“将军…刘宇宁…我这辈子,就任性这么一回…”他哭到话都快说不清楚了,近乎哀求的扯住刘宇宁袖口。


“你别走,你留在王宫,留在临沧,怎样都好你不要率兵出征…”


刘宇宁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,声音很小的说了声对不起,轻轻松开了抓着刘昱晗手腕的手,站起身来。


刘昱晗求他的时候,他的的确确有些动摇,可是要他抛下父亲和三十万镇北军将士,他的的确确也做不到。


“你要是出了质子府的门,就别再回来,也别再见我。”刘昱晗在他背后喊他。


“随意公子抉择。”刘宇宁声音发着颤。


青砖伴瓦漆,白马踏新泥,他转身后没再回眸看一眼。


刘昱晗砸碎了一直攥在手里的玉佩,卸了力一样的从石凳上跪到地上,手摁在碎玉里鲜血淋漓,他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将手往下按。


那是来到南国之前母亲给他的,他视若珍宝的戴了十四年,却也不止一次想过,如果他不是楚国人就好了。


曾舜晞带着琳琅破门而入,喊着他的名字将他扶起来,刘昱晗趴在曾舜晞怀里,眼泪断线一样的往下砸。


“我不恨他…我不想恨他…”


7.


617年,南国吞并楚国。


镇北军主力尚存,依旧驻守北疆。


临沧今日落了雨,哪里都是烟雨缥缈的一片,金乌西坠,玉兔东升,风景温婉不殊,只他一人例外。


刘昱晗披着刘宇宁那件外袍,漫无目的的在朱雀街上游走,街上张灯结彩,热闹非凡,反倒是宫里安静,侍人来来往往路过质子府,都会很刻意的放轻声音,怕打扰他。


宫中那些聚会宴席,向来都是不邀请他的,偏偏今天例外,曾舜晞几乎要将朝堂闹的颠倒过来,他却很平静的答应下来,仿佛亡的不是他的故国。


“昱晗你疯了?”曾舜晞跟在他身边,喋喋不休的像只云雀,“你知道今天这个宴席的性质的,你若是来了,只怕会更加魂不守舍。


“我将功课跟伴读一拖再拖陪着你,只是为了你能好受些,你自己答应去那什么庆功宴,不就是给自己找不愉快?”


“我魂不守舍只是因为将军。”刘昱晗打断云雀的叫声,“南灭楚国,将军是一等功臣罢?我只是…”


“可是将军不在了。”曾舜晞眼里已经氤氲起雾气,“他是一等功臣没错,琳琅没有跟你说吗?在北疆被一箭射中心脏,失血过多,再也没能起来。”


“今天的所谓庆功宴,也不是庆他的功,不是庆任何一位将军将士的功,我是太子我逃避不得,可是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你去。”


刘昱晗眼里空洞,像是回应曾舜晞又像是喃喃自语,没有,琳琅姐姐从来没有说。


“没有寻到尸骨吗?怎么不见运回宫中?”


他仿佛抓住一根救命稻草,紧紧抓着曾舜晞手腕,好像在期待殿下说出些什么还带着一丝希望的话。


“将军原本就是镇北军统领,世世代代生活在边疆,战死沙场甚至都轮不到王宫管辖,就葬在北疆了。”


曾舜晞躲开刘昱晗的眼神,低下眼去。


“据说将军战袍下心脏处还塞着一张宣纸,折了几折,写着什么…”


“笑宇生花,喜乐安宁。”


“大概就是这八个字,那只箭从那个花字上穿过去了,看不大清。”


他哭了几天已经不剩什么眼泪能流,心脏狠狠一绞,竟疼昏过去。


再醒来时已是傍晚,宴席也已经开始,曾舜晞不在身边,留了琳琅照顾他,号声四起苍凉,接着是鼓声,圣台上熊熊火焰霎时直冲云霄,浩浩汤汤照亮了临沧城的整片夜空。


他说琳琅姐姐,我想出去散散心,去将军府,去朱雀街。


琳琅答应下来,扶他起来,帮他系好袍子的带子,像姐姐对着弟弟那样送他宫门前。


“姐姐,你去陪着殿下罢,就说我没事,只是出去走走。”


琳琅捧着一只整块玛瑙雕制的香炉,虽然诧异,但也很快反应过来。


“你刚从昏迷中醒过来,不用我陪着你吗?”


“不用。”他扯着唇角牵起一抹笑,“我挺好的,只是想去府上看看,不多时就回来。”


琳琅闻言也不再坚持,将手中的香炉塞到刘昱晗手里。


“你将这个送到将军府,那里的物件会运到北疆,把这只香炉也送到北疆去。”


她目送刘昱晗离开,直到看不见了才到殿上禀报曾舜晞,刘昱晗却又折回来,拿了二十两碎银递给守宫门的侍卫。


“别说是琳琅姐姐送我离开的,就说是我一个人走的,我怕太子殿下知道了,怪罪下来。”


刘昱晗逛了一会,逛到将军府门前,里面在收拾各种物件,刀枪衣裳,书籍瓷器,都拿木匣子装好,据琳琅说,都是要送去北疆的。


玲珑看见他,有些不可置信,但还是出来了。


“这只香炉,一起送去北疆。”他将炉子递给玲珑,径直往侧府二层走。


“物价都已经收拾下来了。”女孩捧着炉子,在他身后提醒道,“有什么要找,在大堂找便好了。”


“我知道。”他不管不顾,“我一个人静静,你告诉他们,不要来打扰我。”


玲珑看着刘昱晗预感不对,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,不过她能看出刘昱晗心情不佳,犹豫半秒,只得应下。


宫中殿前的火光顺着星河延伸至朱雀街上,亮若白昼,举国欢庆,南楚战场,马革不裹尸,野死鸟不食,血与酒与泪与雨再无分别。


北疆风沙裹挟着血滚滚向前。


临沧白绫缢断的是爱人的魂。


[全文完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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